凌晨四点，花未眠

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，不经意写下，凌晨四点醒来，发现蔷薇[qiáng wēi]花未眠。

至今，想起这句话时，还是觉得这样的画面真的很美。蔷薇[qiáng wēi]本是无情物，物虽无情人有情。川端康成赋予蔷薇[qiáng wēi]一种莫名的哀伤，而我却愿为这凌晨悄[qiǎo]然绽放的蔷薇[qiáng wēi]赋予一种美丽。谁都不知道，我们睡着时错过了多少美丽，一缕清风或者一些雨丝，华灯同时熄灭的寂静或者昙花瞬间绽放的惊喜。花朵的盛开经过数月的等待，并非等待刻意守候的有缘人，而是等待恰好遇见的陌生[mò shēng]人。

只恐夜深睡去，故烧高烛照红妆。

好像总是那么忙，那么忙，那么忙，日子过去总是那么快，那么快，那么快。我疲于应付各种各样的事情，几乎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。

窗外的蔷薇[qiáng wēi]什么时候抽芽了，长出花鼓多了，绽放了。我都没注意到。虽然，它们离我那么近，那么近，虽然，我天天从它们身边走过至少两趟，虽然我迷茫的目光，也总是从它们身上扫过，飘落……

那一晚，从睡梦中醒来，看看钟，是凌晨四点，毫无预兆的，我失眠了。

晚风浮动窗帘，月光也飘了进来。

墙角的蔷薇[qiáng wēi]，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，有一枝竟从窗子探进小屋里来.那枝头簇拥[cù yōng]着十几个花蕾，小小的，绿绿的。反正睡不着，就走近看看吧。

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，“哇哇……哇哇”，脆脆的，亮亮的，此起彼伏[cǐ qǐ bǐ fú]。

心里不由得一惊！

与此同时，月光中那几十个花蕾成了十几个小小的婴儿，和花生米差不多大，粉红[hóng]色的皮肤，围着红肚兜，仰面躺在枝头上，手脚一个劲儿地乱蹬，小嘴张得大大的，哇哇啼叫。我伸出一个手指头，在其中一个小小的肚兜上轻轻一触，没想到她却咯[gē]吱咯[gē]吱笑起来，笑了一会儿，捏起拳头打了个哈欠，慢慢闭上眼睛，睡着了。过了大约5分钟时间，婴儿消失了，十几个花蕾在夜风中轻摇。

发现花未眠，我大吃一惊。有夜来香，也有牵牛花和百合花，这些花差不多都是昼夜绽放的。花在夜间是不眠的。可我仿佛才明白过来。凌晨四点凝视[níng shì]蔷薇[qiáng wēi]花，史觉得它美极了。它盛放，含有一种哀伤的美。

是做梦吗？我咬了自己的手指，是疼的。那么，是真的了。

可是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样奇怪的事情呢。蔷薇[qiáng wēi]花蕾竟然是一个个婴儿？要不是今天凑巧醒来看见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的。

第二天晚上，也很深了，我没[méi]有打算睡觉。我一边看书，一边等待奇迹的发生。

探进窗子的十几个花蕾，一点动静也没[méi]有，它们比先前饱满多了，蕾尖上已透出一摸酡红。

后来却不知不觉睡过去了，突然惊醒的时候，是凌晨四点零六分，我的眼前并没[méi]有出现什么红肚兜的婴儿。这个奇迹是不是只在凌晨四点发生呢？我心里猜测着。

不管怎么样，第三个晚上的时候，我上好了闹钟。

“铃铃铃铃……”闹钟响了，是凌晨四点。与此同时，一阵阵笑声传入耳中。

我赶紧睁开眼睛，一骨[gū]碌从床上爬了起来，蹦到窗前。呀，枝头上立着十几个娃娃啦——哈哈，她们长大了。长得多快啊！依旧还是娇嫩的皮肤，头上扎着两条羊角辫子，绑着嫩黄的蝴蝶结，穿着玫红的背带裙，在晚风中无拘无束的欢笑。我忍不住伸出一个指头在其中一个娃儿辫稍上轻轻一碰，她便止住笑，望着我，甜甜地问：“我们漂亮吗？”

“漂亮极了。”我赞叹道。

“能给我们拍张照片吗？”

我说：“好啊，可是我的照相[xiàng]机里的电池没电了，明天可[kě]以吗？”

“好吧！”她们说，五分钟后，他们消失了。枝头上的蔷薇[qiáng wēi]正微微绽放着。

天亮了。

似乎总是那么忙，那么忙，那么忙，时间过得那么快，那么快，那么快。又是一个凌晨四点。

花枝上，站着十几个美丽的少女，粉红[hóng]色的面颊[jiá]，浅、栗色卷发，玫瑰红的公主裙。她们在枝头随风舞蹈，舞姿棒极了。看到我在闹钟声中醒过来，她们齐声这样问道。

“呀”我拍了一下脑袋，“不好意思，我忘记了，明天，明天，好吗？”我说

“这样啊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

五分钟后，她们不见了。只见枝头上，花儿怒放，精致的花瓣，层层叠叠绽放，鹅黄的花蕊点缀中间。

黯然，我黯然来到屋外，看见一墙蔷薇[qiáng wēi]。茂密地枝叶在月光下仿佛绿绸缎的舞台，上面密密麻麻点缀着许多花，未开的，全开的，含苞的，怒放着的，凋谢着的……我的脑海里，忽而是嗷嗷待哺的婴儿，忽而是扎着羊角辫的女娃，忽而是身着公主裙的少女，忽而是风韵犹存的妇人。忽而是饱经风霜的老者。哭声，笑声，歌声，叹息声，在耳边回荡，回荡。

很久，我才身离开。

声音来自蔷薇[qiáng wēi]花墙。

我保持着回头的姿势，期待着花墙再发出点什么声音。等了许久，始终只有寂静。

“哦——”又响起了一声。是哪里发出了呢？是我的日益粗糙[cāo]的心吗？

确实是的。因为，紧接着，我的胸膛里又发出了一声“哦——”

花未眠，忽然成了新发现花的机缘。自然的美是无限的。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限的。正因为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，所以说人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，自然的美是无限的。至少人的一生中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、是很有限的。这是我的实际感受，也是我的感叹。人感受美的能力，既不是与时代同步前进，也不是伴随年龄而增长。凌晨四点的蔷薇[qiáng wēi]花，应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。如果说，一朵花很美，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叹！

毋宁[wú nìng]说，感受美的能力，发展到一定程度[dù]是比较容易的。光凭头脑想象是困难的。美是邂逅所得，是亲[qīn]近所得，这是需要反复陶冶的。